作者：沉依伦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）
年味首先是味道。味道是最难描述的。人们可以用照片和视频重现几十年前的街景，却很难表现出元旦一大早出门时街道上残留的淡淡烟花味。
昨晚，星星如雨落下，绽放成万树的烟花爆竹撒满了五彩纸屑，红的、粉的，装点了街道。地上的地方都已经装修好了。商店橱窗、电线杆、居民家、商店门口都张灯结彩，迎接新年。只剩下街道了。但现在，街道已被斑驳的红色覆盖。于是全城都参与其中，散发着与平常不同的节奏：一种熬夜看年的慵懒，更是一种喜悦的决心。就像一个商人谈判达成一项大交易一样，“我们都同意了。”全世界都承诺这一天不会发生任何不好的事情。无数的街道上挂满了色彩斑斓的亮片和余味的鞭炮，都洋溢着欢乐和幸福的情绪。
路上有穿着新衣服的行人，提着包裹、礼物、奶油蛋糕。 ——、元旦外出拜访客人时，上海人总喜欢带上鲜奶装饰的蛋糕，还有玫瑰花等年夜花束。蝴蝶兰、银柳或一束金色腊梅。我觉得我应该握住某人的手，我父亲或我母亲的手，或者我应该同时握住他们的手。我知道如果我不看路就什么也不会发生。我可以怀念街边窗户上的新年装饰，抬起头去闻空气中的味道。这是一年中唯一一天，上海的空气里有这样的味道。
这味道来自别人家，我想也是来自我家。年夜饭结束的时候，大舅舅和小舅舅就会带着我们三个孩子下楼去放烟花，隔壁单位的孩子们也会围过来观看。我先点的是那种发出高亢鹤鸣声，突然升到空中的。然后，还有满地旋转的小烟花，就像一个小旋转木马。表弟走上前去踢它，另一个他不认识的男孩走过来又踢了它。两人像踢足球一样把它踢了起来，它旋转着，光亮地滚走了。
叔叔还会叫我们点燃鞭炮导火线，放最简单的“百响”鞭炮。它的风格是最传统的，没有任何技巧，纯属重复，但重复的声音却给人最直观的刺激。我最喜欢的就是看他们演奏《夜明珠》。高大的小叔叔手里拿着烟花，像火把一样仰望高处。随着“嗡”的一声，导火线烧到中间，亮珠出现了。几秒后，“嘟”的一声，一颗流星从他身上射出。它从我手中弹出，就像打开盲盒一样。我不知道下一个是红色还是绿色。这在世俗界来说是一个奇迹。这是普通人最接近魔法的时刻。只需一根火柴，他就能创造出星辰日月划破黑暗的感觉，就像盘古开天地一样。一个人的一部分实际上可以随着烟花飞向天空。
然后两个叔叔带来的烟花爆竹全部放完了，塑料袋也空了。隔壁单元的孩子们散入黑暗之中，仿佛刚才他们从来没有和我们一起玩过。阿姨走到楼道窗前，把头探进去喊道：“八宝米蒸好了。”于是我们又上楼，回到了摆满年夜饭的房间。事实上，我们真的什么也吃不了。我们实在是根本吃不下，只好又吃了一碗八宝饭。用黑薯饼、红枣和核桃做的甜糯米在我的胃里安定下来，我知道我再也不会去任何地方了，不是去天堂，而是就在这个房间里。里面飘着年花的香味，圆台面上堆满了菜肴，汤锅里冒着热气，奶油蛋糕，还有奶奶的热姜酒。在这个现实世界里，疲劳真的开始出现了。
上班后，我乘晚班飞机返回上海出差。飞机盘旋下降，让人一时间头晕目眩。从窗户往下看，整个城市尽收眼底。驶过的车灯勾勒出纵横交错的街道和高低错落的建筑轮廓，如宽阔大海的波涛。突然，地面某处跳出一颗“夜明珠”火球。
今晚谁在城里演奏？就像信号弹一样，向更高的地方发出信号，“我们在这里”和“它在这里”。如果我能确定飞机的方向，我想靠近它并看看手臂如何将其固定在下面。到底是谁，他呼出的气息化作风云，身体化作山海。
飞机朝自己的方向飞走了。它可以跨越时区，理论上可以飞到前一小时或昨天。那么，它能不能一直飞啊，一直飞啊，直到一个除夕夜，我飞过上海，在天上看到了我，我的表弟，我的表弟，我的小叔叔们。我祖父母的单位楼下正在燃放烟花。保险丝尚未点燃。八宝粥还在蒸笼上，等待煮熟。
当我在那里时，我从不觉得这一刻转瞬即逝。也许年轻人对于时间流逝的感受本来就是混乱的。今年过去了，还有明年，明年过去了，还有后年。例行公事仍将是例行公事。叔叔给我们看了他带来了一袋烟花：里面有一百个圆环、仙女棒、夜光珍珠。他说年夜饭吃得差不多了，我们下楼收起来吧。他说你能划一根火柴吗？他说你用打火机怎么样？他说你这么弱，怎么不能转动打火机的齿轮呢？
随着年龄的增长，年轻时的记忆和人都渐渐离我而去。去年3月，我在浏阳出差，看到当地的孩子晚上在河边玩“加特林”。这不是春节，也不是什么节日，只是这个“烟花之地”里一个普通的夜晚。孩子看上去只有三四岁，但拿着烟花的其实是他的父亲。但孩子一点也不害怕，盯着烟花在天空划出一道道弧线。起初，我只是以游客的身份观看，我笑着对朋友们说：“浏阳的孩子真会走路、会放烟花。”直到烟花结束，淡淡的烟花味传来，又开始燃放下一颗，我才发现《加特林》和《夜明珠》有相似之处。几秒钟后，就会发出“嘟嘟”的声音，有时会出现一个红球，有时会出现一个绿球，有时听起来像是从心底发出来的。我仿佛又回到了童年。
“我在这里”，就像有人在异国他乡的河对岸向我招手。 “我们又过了一年，”有人似乎在庆祝。
我心里说：“天天都可以过年，除夕不用放烟花对吧。”新年伊始，每个起床工作的人都是生活的朋友。每个平凡的早晨，你都可以在心中燃起一朵鞭炮。所以每一天都是“旧”的结束，也是“新”的开始。
当我们放下“夜明珠”上楼回家时，在漆黑的楼道里爬上楼梯，强烈的烟花爆竹声对耳膜的震动才稍稍退去。
一岁的孩子在鞭炮声中被淘汰。我们很开心！我要回家了。现在八宝粥蒸好了，我们就去吃吧！
